文/张晓风
我喜欢看元代的杂剧、一在纸本书里一一因为,这种八百年前的舞合表演艺术早就已经失传了。
反复咀嚼之余,我发现我总是回到某一页次,为的是再读一读其中的第三折元杂剧分成四折,但我为什么偏爱看第三折呢?因为第三折常是作者铆足全力写的。论情节,在第三折中最饱满;论文字,在第三折里最富艳:第三折必须写得好?谁规定的?这也不是谁能规定的事情的道理好像天生便该如此。古代写八股文,也是循着“起“承“转”“合”四个步骤,起”承当然写得不错,否则没有人看下去。但真正能毕现作者才华的,却是“转的那一段。转”必须石破天惊,令人拍案叫绝。就连上帝,也是一年一年不厌其烦地推演着永恒的四季目、首先是冷暖不定的俏春天而后是“小径红稀,芳郊遍“的腾腾烈夏等人类把春耕夏耨操劳完了,乃有了秋收冬藏。最丰盈的季节注定是秋天,秋天是四季剧目中最精彩最深沉的第三折。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这话说得太文雅了,其实,秋天的丰饶美丽何止橙橘?千里稻田翻江倒海,是秋天大地上最华美灿烂的金色浪涛。
“草木摇落”是古文人如宋玉曹不、杜甫的悲叹,其实殊不知连这份萧索也是秋日的天心示惠。当橘柚辞枝,当亭亭如华盖巨伞的浓荫只剩残柯,稻子了,水果摘了,枯叶满庭大地一片清寂空旷你不能再向大地伸手不能有所需索——在这种干千净净的人和地母的关系里,反而有一种纯洁。如前人诗中说的:
像断过奶的孩子
在母亲的怀中
断过奶的孩子不再猴急求乳,也不会因饥饿贪心而咬伤母亲的乳头,他只是享受那一刻在母亲怀中的幸福和一无现实需求的单纯归属。
人类为了求生。常伤害了土地——但,如今大地歇业了打烊了那么且让我们来交个朋友坐下来,彼此对弈一番吧!
秋风、秋雨、秋江、秋雁、秋月、秋蛩、秋郊、秋谷,哪一样不值得好好留恋细味?
秋这枯索中自有精华留白的大好日子一这一年岁月中高潮起的绝美第三折。
(袁珍珏摘自《时尚 COSMO》2019年第9期美学刊中刊秋)
来自《青年文摘》合订本,第60卷。可到杂志铺、杂志店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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